Feb 17, 2015

兩個人和一座學校

作者:馮傑
原載於聯合報


少年時夢想,進行性肌肉萎縮症

一九八零年那年,馬文仲還是一位十四歲的鄉村少年,對一個生長在黃河灘區正在求學的貧苦孩子來說,村外是一個五彩世界,有他的憧憬,有蒲公英一樣飄動的夢想。但他卻不知道,正是從那一年,病魔的觸角悄悄向他蔓延而 來。

馬文仲的家在河南省長垣縣苗占鄉馬野庄,村有一千八百口人。黃河灘的小村碰上雨天根本無法進去。從村裡到縣城還要翻過高高的黃河大堤,再走五十多里鄉路,才能走到。對於黃河灘的孩子,要想以後能魚跳龍門,只有靠考學這條唯一出路,加上父親馬存英是鄉裡一名教師,受家教熏陶,馬文仲一直夢想日後也能當一名教師。他是個骨子裡肯用勁的孩子,什麼苦都能咬著牙嚥下去,成績一直在學校名列前茅。

那種病剛開始時,覺得雙腿隱隱地痛,像無數螞蟻在咬,他沒在意,因為從家到學校得跑二十多里土路,總以為是累的,也許歇歇就會好。有時顯輕些 ,幾天後又開始隱隱作痛。快考高中了,說啥也得堅持下去,他咬著牙挺著, 從不敢缺課,遲到。

他知道,考上高中就是邁向大學殿堂的一個台階,離理想又近一步。那段時間腿是鑽心地痛,從沒有給任何人說。等考上高中後讓父親買輛自行車騎,也許腿就不痛了。

考試結果:他以優異成績名列第一,被鄉高中錄取。一想到未來,他都興 奮得想跳,不幸的是,病魔也迫不及待地來光顧他了。

三個月後一天,放學路上,雙腿像抽了筋,怎麼也邁不動,如讓水泥凝固 在地上,豆大的汗珠從頭上滾下。他從路邊折一根樹枝拄著,勉強支撐到家,便一頭倒在地上。

馬文仲終於不能上學了。他告別僅僅上了三個月的高中,他把還嶄新的課 本整整齊齊用麻繩捆好,望著那些散發墨香的書,忍不住哭了。

鄉裡醫生對這種奇怪的病叫不上名字,搖搖頭:「到省醫院試試吧。」這時馬文仲已雙腿沉如灌鉛。

父親馬存英從自己有限的工資裡,擠出二百元,懷著一絲希望,帶著兒子到五十里以外的縣城搭車,又坐大半天的汽車,來到鄭州醫學院。馬存英想省城醫院能治好。經過檢查、化驗,醫生的最後診斷如一瓢涼水當頭潑來:患的病極為少見,醫學上叫「進行性肌肉營養不良症」,這種病將導致全身萎縮癱瘓。別說鄭州沒有完善的治療法,就是世界上也無有效的辦法來控制這種病,僅初步治也得一筆屬於「天文數字」的醫療資。

馬存英的心徹底涼了,全家六口人,種的糧食還不夠吃,把全家財產都賣掉,也湊不夠那筆款。他低下頭,望著剛才雙眼還滿含希望的兒子,父子倆一 陣沈默:「文仲,咱回家吧。」

那一年是夏天,黃河灘的麥子金黃金黃,但在馬文仲心裡,天空都是灰色的。

不領一分錢的「編外教師」

退學在家的兩年,他像掉進一個冰窟窿。雙腿上的肉是死的,可心卻不死 。冰窟窿上還有一方藍天在誘惑著他要去做自己的夢。他重新打開退學時捆得 整整齊齊的課本,開始從頭自學。兩年自修完全部中專課程,他想把自己學到 的知識用到教育事業上,在村裡當一名教師。

一九八五年夏天,他抱著沉重雙腿來到村支書家,把自己想教學的打算說 了。支書為難地攤開手:「村裡的八名教師指標已都有主,你去找鄉教辦室吧 ,看能不能增加。」

教辦室領導也左右為難:「即使這八名,也無法發全工資,你再入,從哪裡開工資?」

馬文仲說:「不發工資也行,只要讓我教學,給村裡孩子知識,總比把學問爛在肚裡好,我當一名「編外教師」吧。」

黃河灘裡,甚至整個中原,恐怕這種由馬文仲獨創的「編外教師」都不多 吧。

在鄉下,即使是正式教師,領不到工資或拖欠三五個月的事也有,馬文仲 的「編外教師」實際上是一個「多餘的打工者」,他只是幫幫其他老師改改小學生的作業,錯的地方每一頁都認真修改。有其他老師生病或農活太忙,收麥種期間,馬文仲就替人講幾節課。數學老師不在,他替數學,語文老師不在 ,他就替語文。學校老師都喜歡他,說他是一盒什麼都治的「萬金油」。

村裡小學離馬文仲家二百來米,這麼短的距離他要移動一個多小時才能走完。平時在路上摔倒,只有等待,等村裡有人路過才扶起他。有時為了替其他教師下午的課,上午在學校乾脆就不回去。他有一個二妹也在學校讀書,就護妹妹回家灌一瓶開水,再捎來幾個乾饃,湊合著吃一頓。馬文仲把講台看得太 神聖了,哪怕能扶著桌子在講台上講三五分鐘,也那麼專心,像講經布道的牧師。

其他教師都說文仲是編外的,卻最認真:「文仲,你教吧,以後若有當教師 的指標,我們都讓給你。」

好夢不長,到了秋天,馬文仲病情進展,在一次上學校時,重重地摔倒, 等有人抬到家時,他再想走路,胳膊已抬不起來,雙手只有兩個指頭能捏著東 西,雙腿即使用拐杖支撐也站不起來。

剛剛給馬文件仲一點生活的陽光,又像流星一樣失去。他再次告別魂牽夢縈的學校。

建一座自己的學校

從馬文仲家往東過黃河,就是曲阜,兩千多年前,孔子就誕生在那裡,孔 子把一生精力都獻身教育事業,他創辦的私學可謂中國首家「民辦學校」。那時長垣這個地方是孔子周遊列國必經之處,當地人為紀念這位教育家,凡他講學處都栽上杏樹,稱「杏壇」。至今縣內還有一處孔子講學的「杏壇」舊址。 他沒有料到,多少年後,這裡有位殘廢人,也在做著「園丁夢」。

馬文仲想建一座自己的學校。

黃河灘區因為窮,教育也顯得落後,有的窮得一家三人共一條被褥,還能有錢上學嗎?有的孩子上到小學就輟學,男孩回家餵牲口、割豬草,跟在牛屁股後種地。有門路的跟著大人跑生意,女孩子上學率就更低了。大人們常以一 種黑色幽默解釋說:「孩子們能認識男女兩個字就行,到外地解手能找到廁所。」下面是在黃河灘與一個放羊孩子的對話:

「你幾歲了?」「十二。」
「咋不上學?」「爸讓放羊掙錢。」
「掙錢幹啥?」「蓋房娶媳婦。」
「娶媳婦幹啥?」「生兒子。」
「生兒子幹啥?」「放羊賣錢喂。」

我想笑,卻苦苦地笑不出。

那些失學的孩子像南來北往的野雁,落滿黃河灘村村落落。在一個小村我作過統計,共有六十三名八至十三歲的孩子,上學的有三十一名,剛接近百分之五十,而這三十一名也很難保證都從小學能堅持到畢業。

失學的孩子中,淘氣的整天在黃河灘裡打架鬥毆,羊鞭上有時血淋淋地,像群沒上疆繩的驢駒。更多想上學因為沒錢失學在家的孩子,常常來問馬文仲一些知識和不懂的習題,他就一一細心解答。他家像一棵落鳥的大樹,成了失學孩子的課堂。馬文仲想,這些孩子要是能上學不是更好嗎?

他把想建一座學校的想法悄悄地告訴娘。娘聽到馬文仲的話,愁得眉頭緊鎖:「咱連治病買藥的錢都沒有,哪有多餘錢買磚蓋房。能有碗湯喝就行了, 孩子,打消這個念頭吧?」

馬文仲一家六口人,兩個妹妹年齡還小,哥、母親都有不同的殘疾,田地因缺少勞力,野草長得比禾苗都高,除了打下的糧食剛夠吃,一家人就靠馬存 英在鄉裡當教師的那點可憐工資支撐著,工資還常常發不下來。馬文仲看著漏雨的破房,四壁上除了掛的犁耙農具,沒有其他更值錢的東西。

晚上,父親從鄉里學校回來,馬文仲又小心翼翼把想法給爹講了。他等待著意料之中的拒絕。哪知這位當了二十多年的鄉間教師,望著月光下的兒子, 激動了:「中!孩子,這可是造福後人的大好事,我是怕你挺不住,只要你有 信心,就是賒磚借瓦,砸鍋賣鐵,咱也要把這座學校建起。」

馬文仲早把名字想好了,叫「希望小學」。

沒有錢,就想法。爹首先把家中存的幾百斤糧食賣掉,母親把積攢的雞蛋也拿出來。東家借五塊,西家借十塊。脫了一些土坯,又把地裡種的楊樹刨了,粗的當檀,細的作椽,就這樣,在自己家院地蓋了三間房作教室,說是「房 子」,其實只比草棚強一些,像一葉在黃河風雨中飄搖的小舟。

好歹也是一座「教室」,父親在屋裡又用壞磚疊了十多個墩子,放上長短不齊的木板當課桌,最後找了一張木板,刨平,刷上層墨汁,豎在牆根上,算是講課的黑板。

馬文仲拖著身子,像個穆斯林聖徒在建造清真寺那麼虔誠。他想一張木板可供十名學生用,五張木板就是五十名,他彷佛看到了幾十雙求知的黑眼晴正在 下面望著自己,耳邊如響起琅琅的讀書聲。

下一步就該招生。

他在村街頭牆上張貼了招生「廣告」。那「廣告」就像一個討飯者赤著身站著把自己唯一的爛衣掛出來一樣。廣告上說:「為了讓失學的小孩有書讀、 有學上,一個學生一學期只收八元錢書費,實在有困難的就免費。」八塊錢, 這在我們中原大地上,還不夠那些貪官汙吏夾一口菜、喝一盅酒呢!

即使這樣,廣告貼出五十天了,仍沒有一個學生來報名。「癱子」馬文仲這種破天荒的舉動畢竟在黃河灘裡還沒人理解,沒人相信:他連自己都顧不住 ,還能教好學生嗎?

學校建成了,卻沒有學生。馬文仲落淚了。

八名學生的「搗蛋鬼學校」

馬文仲有個小本,上面記著村裡誰家的孩子失學了,誰在割草,誰在放牛 。他決定自己挨家挨戶地去動員家長,讓那些失學的孩子回到學校。

走完一個鄉村,對一位正常人而言很輕鬆,對於馬文仲來說異常艱難,是一 項痛苦的旅程。
這時馬文仲病情進一步發展,雙腿肌肉嚴重萎縮,已喪失行走能力。如果這時能有一架輪椅,也能助他一臂之力,可對於黃河灘裡貧窮的馬家,一架輪椅也是奢侈的夢。家裡其他人還要為生計忙碌,馬文仲就用自己的毅力開始了這一次「艱難的旅程」!

他用臀部跨坐在一只側放的小木凳上,用麻繩繫牢,以便來維持自身平衡 。不致於摔倒,然後雙手支撐著他,像撐著一艘破船,在村裡一點一點地往前 挪動。他家住村西,出一身濕汗才能挪進村東一戶人家,有時人家剛好上地幹 活,他又得空空而歸,再向第二家一點一點挪去。一天也找不了幾家。

雙手無數次撐著地走,上面都磨出血,每到晚上回家,手都不敢洗,一浸水蜇得雙手火辣辣地痛。更厲害的是,臀部下的小木凳來回移動、摩擦,使他的臀部血肉一片模糊。小木凳都快染成了紅色。

六月的一天,烏雲低沉沉。娘說:「文仲,你就別再去了,說不定天要下 雨。」馬文仲想到陰天人們不出工,多在家呆著,好找人。他又一步一步挪向村裡。下午回家時,一陣瓢潑大雨淋下,淋得馬文仲睜不開眼睛,艱難地往家挪。等父親與村裡人找到馬文仲,在泥濘裡他像個冬天凍僵的剌猬縮著身子,抬到家中,發了高燒,村裡醫生給他打針時,內褲和臂部潰爛的肌肉、雨水粘 連在一起,揭都揭不開,只能用剪刀一一挑,在場的人一個個眼圈發紅。

馬文仲這種朝聖般的精神感動了村裡一些家長。一個、二個、三個……把 失學的孩子送來,到開學那天,妹妹一統計,共八個,最大的十二歲。雖說是八個,不算多,但卻給了馬文件一線安慰:有了這八個,他看到了十八個,八 十個,想到了整個黃河灘區那麼多像黑壓壓雁群一樣的失學孩子。

即使這「八大金剛」中,也有的是父母被馬文仲那種舉動感動後,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把家中調教不好的孩子送到這裡。有人乾脆稱馬文仲辦的是一所「搗蛋鬼 學校」,裡面都是些「等待回爐的生鐵」。

望著那八雙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黑眼睛,馬文件在那座如破舟一般的教室裡,開始上課了。但他只能蹲坐在牆根豎立的那一塊黑板前。

教學中每一個具體細節對於馬文仲來說都異常艱難,要比常人多盡幾十倍的努 力。雙腿萎縮,胳膊上的肌肉也逐漸萎縮,講課時胳膊抬不起來,只能用雙膝頂著手臂在黑板上吃力地寫字,不過這種講課方式對學生有影響,黑板太低學生看不清 ,馬文仲只好讓黑板再高一些。他讓父親找一根一米多長的柳棍,一頭用刀製成夾 子狀,把粉筆投在棍子一端,雙手攥著木棍的另一頭,在黑板上寫字。這種方式剛開始,手脫旋得痠痛,寫出的字歪歪斜斜,為了能讓學生看到黑板上整潔的字,放學後,他就把第二天要講的課在黑板上先練習一遍,一次寫不清寫兩次,直到有滿意的效果,有時要練到深夜,睡覺前,兩只手脫腫得如兩塊大紅薯。

講課前他讓人背到講台上,有時是兩三個學生抬著。因為上課時解一次大小便都困難,為了在課堂上少解手,多節省時間,他都盡量少喝湯水,多吃乾饃,講課時也不敢多喝水,時間一長,口乾喉啞,喉嚨發痛。那種苦行僧式的教學法,簡直是一種折磨。

最早入學的耶「八大金剛」都被老師的這種舉動震住了,別看一個個年紀小,都知道報答老師的方法就是專心補習功課,考上學,這樣老師瞼上才有光。到了這年七月,八名孩子參加全鄉考試,等到考試名單公布出,結果讓村裡人 吃了一驚:八名竟有六名評為品學兼優,考上初中。

一時,這事在落後的黃河灘里成了新聞。村裡人都用一種敬佩眼光看著這個「 癱子」。馬文仲瞼上難得也落出笑容,儘管笑的背後有那麼多的苦。

第二年又到招生季節,馬文仲準備再抱著身子去張貼廣告,這次就多貼幾 張。沒等他挪動,一下子就擁進了六十名失學的孩子,一雙雙泥腿踏進了馬文仲的學校,都是來報名的,有本村的,還有附近九崗村、榆林村、苗占村的, 都是黃河灘的孩子,馬文仲的學校,使他們找到一片屬於自己的家園。

這一年,馬文件二十歲。

夜半的呻吟,「徵婚啟事」

病魔一天天吞噬著馬文仲,他的身體逐漸扭曲變形,連挪動自己的身子都已做不到了,用木根嵌著粉筆也不能寫,不得不自己想法:每次上課前,挑選一個字寫得工整的學生,和自己一起備課,由他在下面講,學生照講的一五一十地寫在黑板上。有時就讓學習成績差點的學生輪流在講台上與自己結合,這也有好處,既給學生找到鍛鍊機會,又解決教學中實際困難。孩子們倒都樂意當這種「助教」,有點爭先恐後。他就是用這種奇特的教學方法把知識灌輸給黃河灘區失學的孩子。

講課時,馬文件得用胸部抵著桌沿,一抵就是一天,由於長年累月抵壓, 他的胸廓都變形了,只感到所有的內臟都轉移到了後背,多種系統功能失調,夜裡痛苦得連覺都睡不著,恐怕家裡人知道,就咬著一本書,痛苦減輕些。有時實在忍不住了,只有到夜半,才偷偷呻吟幾聲。父親夜半外出解手,聽到兒子斷斷續續呻吟聲,馬存英只能站在窗櫺下,心如刀絞:「孩子,你就哭兩聲 吧,實在挺不住,這校不辦也行。」

馬文仲在屋裡哭了:「爹,學校得辦下去。」

村裡有好心人看在眼裡,就想給馬文件找一個生活上的幫手,來解決他的實際困難。母親就托人給他張羅對象,介紹了幾個姑娘,當看到馬文仲的樣子 ,回頭再沒有音息,有的一聽是個癱子,乾脆看都不看,撇撇嘴。

本村一位兄長,見識廣泛,有次就對馬文仲說:「我幫你在報刊上登個徵 婚啟事,碰碰運氣。」

馬文仲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新鮮詞,憑幾句話能徵個媳婦嗎?他自慚形穢 ,對婚姻大事早已心涼。反正也不抱什麼希望,就隨這位好心的老兄去折騰吧。 一九八七年三月,在鄭州的一家(時代青年)雜誌上,登出了一則「徵婚 啟事」:「有一位殘疾青年,看到家鄉教育事業落後,立志辦學,因自身條件有限,生活不能自理,欲找一位志同道合,有文化,能吃苦的女性為伴……」 馬文仲看到這則啟事,苦笑了一聲,仍然一心用到教學上,似乎這樣才減 輕點痛苦。

五月的一天,鄉村郵遞員送來一封信,馬文仲看到上面一行秀麗的字,他不相信自己的眼晴。正是這封信主人那感天動地的愛,支撐著以後馬文仲在坎坷的道路上不至於倒下。

信上的地址是「湖南省桑植縣馬合口鄉馬合口村谷慶玉」。

如玉的湘西白族姑娘讓老人哭了

從中原到湘西,相隔數千,卻有一種情絲把這兩塊土地連在一起。 湘西是一塊神奇的地方,桑植就在風景名天下的張家界境內。湘西人沈從文寫盡了湘西人的美好善良。

寫信的那位姑娘也是湘西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有著玉的美麗與玉的潔白,恰恰也是一位白族姑娘。

一九八五年,谷慶玉十八歲,高中畢業。她是一個有理想有志氣,充滿個性的湘西女子。當時和她一塊畢業的同伴,一個個很早就找「避風港」了,如嫁個有錢的丈夫,構築一個安樂窩。谷慶玉有點不屑這些。巧的是在她的理想中也想當一名音樂教師,只是沒有成全自己的機會,她只好把這個美夢悄悄地埋下。畢業後,她決心憑著自己的能力去創出一條完全屬於自己的路。在桑植縣老家,她找到村幹部,要承包山上一個水庫,決心養魚致富。合同書都簽了,才發覺資金缺口大,在自己身無分文的情況下,她冒著極大的風險,說盡了好話,從銀行貸了一萬多元購置魚苗、設備;畢竟是灌輸過知識的姑娘,知道科學致富的道理,先後購了許多養魚的雜誌、書籍,依靠科技,憑藉勤勞與智慧,使承包的漁場搞得紅紅火火、方圓幾里都出名。

桑植是個少數民族居住處,有苗、土家、白族。當時,全縣要表彰第一批 「致富專業戶」,谷慶玉就以年紀小成績大第一個被評選上,連續三年出席縣裡召開的表彰會。縣長講話說:要是桑植多出幾位,湘西就時飛了。

一天晚上,她從漁場歸來,翻看剛出的雜誌,馬文仲那則「徵婚啟事」跳 入她的眼睛,一時心中湧出一種情緒。

在婚姻問題上,谷慶玉有她的擇偶標準,最看不慣那些生活優裕,風流惆儻,無所事事的「公子哥」,也看不慣那些靠父母鋪路搭橋被別人推著屁股往前走的平庸之士,她看重的是有志向追求的人。馬文仲的啟事撥動著她心中那根 弦,她提起筆,在湘西的夜晚,向中原寫了第一封信。

從湘西到中原,兩地書開始了互吐心聲,談青春理想,談事業追求,談人生之路,談黃河灘教育事業。終於,從朋友到愛情,湘西白族姑娘向馬文仲敞開了愛的心扉。中原的馬文件卻猶豫徬徨,他在信上寫道:「我是一輩子都站不起來的人,和我生活在一起會是很苦的。」谷慶玉的信上卻回答:「也許只有在你那裡,才能實現我的價值。」

在黃河灘學校,孩子們有次看到馬文件在燈下那麼投入地寫信,十分好奇 ,偷偷看到了谷慶玉的信,在孩子們幼小天真的心裡,要是那位叫谷慶玉的大姐姐能照顧馬老師的生活,該有多好!幾個小學生商量好後,偷偷地給谷慶玉 寫信,信中,他們稚氣真誠地稱谷慶玉為「谷老師」:「……我們的馬老師多需要人照顧啊,您來吧,有您來照顧馬老師,他一定能教得更好,我們黃河灘 區還有好多孩子沒上學……」

谷慶玉眼睛濕潤了,她被中原孩子那種渴求知識的精神感動。

馬文仲那種獻身教育的執著,谷慶玉想他的家庭太需要自己去了,馬文仲本人生活需要,他的學生需要,黃河灘那座學校需要,只有在哪裡,才能實現 生命的價值。

經過幾天考慮,她決定北上中原,去到遙遠的黃河岸邊,與馬文仲共創那 個學校。

臨走的前幾天,她把養魚資料,書籍都給了妹妹:「你接著我養魚吧,也要像姐姐耶樣,年年在縣裡當勞模。」妹妹一臉疑惑。

當時,有一個條件比馬文仲強的青年正向谷慶玉求愛。家中人也覺得不錯。谷慶玉在臨走時給他留下一封信:「……憑你的條件,離開我你照樣可以找個美貌妻子,建一個幸福家庭,我對於你沒多大意義,有一個人比你更需 要我……」她把信疊好,工工整整裝進信封。她搭上汽車去大庸市,再轉上焦枝鐵路上北行的列車,奔向地心中牽掛的中原。當時也沒有和父母告別,她知道父母若知,一定要拒絕。這時只能在心中責備自己,讓淚流到心底:「爹, 媽,原諒你這不孝的女兒吧……」

每當谷慶玉講起當年情景,總是禁不住地流下熱淚。

經過兩天兩夜的轉車,換車,湖南--河南--鄭州--長垣--黃河灘。從山路到鐵路到柏油馬路,再到黃河灘的泥路,幾十里路上有著谷慶玉單薄的身影。 那時剛剛初春,黃河灘裡的蒲公英怯怯地吐著小芽,在春風中外動。谷慶玉自己獨身一人摸到黃河灘區,剛踏上馬野庄這個貧窮小村,她就捂著通通心跳的胸口,人們告訴地,村裡最西頭耶家就是。儘管她有思想準備,可是馬家的 情景還是讓她震驚:

院裡窮得沒有大門,幾間破堂屋,一匹瘦驢無精打采地嚼著乾草,院內的老樹上掛幾件舊衣,屋裡讓炊煙燎得四壁灰黑。一家人除了馬文仲外,哥哥馬文慶、母親均有不同殘疾,生活勉強還能夠自理;兩個妹妹還小,正是吃飯的年紀,黃河灘裡種的十畝地,除了能收一點小麥,秋季莊稼因為黃河水氾濫, 全無保障……

唯一讓她還能感到一絲溫暖的是從院中簡陋的教室裡傳來孩子們奶聲奶氣 的讀書聲。

多少個日子裡,馬文仲想念谷慶玉,當把谷慶玉真的盼來時,馬文仲自慚形穢,他不相信這是真的,那幾天,他偷偷坐在小木凳上一挪一挪地躲了起來 。他怕玷汙了心中的神。

真的,如果從外貌上講,一千個馬文仲也不配谷慶玉。谷慶玉活潑,愛說話,美麗,真誠,善良,她就是一塊玉。

谷慶玉的到來,為黃河灘這個平靜小村丟下「一顆炸彈」:村裡人都吃 驚,在他們眼裡,那位整日在村裡用手一挪一挪的癱子與這仙女般的湘妹太不成比例了,過慣平靜生活的黃河灘人大都老實本分,有的就猜測:「來的這個 姑娘會不會是個女騙子?」「一定是,要不她怎麼來馬家?」可現實又使這種猜測不攻自破:是騙子早去騙有錢人家了,總不會來騙窮得如張白紙的馬家吧 !人們翻過來又想,既然不是來騙馬文仲的,那麼會不會是被馬家人騙來的受害者呢?因為在黃河灘裡拐騙南方姑娘來當媳婦的例子有的是。

這事傳到鄉政府的「婦聯」,鄉長嚴厲地拍著桌子,表了態:「如果是馬家把人家湖南姑娘騙來,我們一定要解救這姑娘回去,把馬文仲抓起來。」 剛來的幾天,谷慶玉與馬文仲母親住在一起;「放心吧,閨女,和我住一 起,誰也不敢欺負你。」老人也不想委屈這位善良的姑娘,只想讓她看看黃河 ,新鮮幾天,然後就讓馬存英買個車票把人送到車站,也不枉姑娘一片好心。 面對谷慶玉的熱心,馬文件還是慚愧得遲遲不肯露面,他恐怕自己的模樣嚇著姑娘,谷慶玉卻勇敢地找到了馬文仲。在月光下的黃河濤聲裡,兩人進行了長夜交談。為黃河灘裡這座學校。

谷慶玉真誠地說:「為了你以後教學,生活方便,我們結婚吧,我也好照顧侍候你。」

馬文仲說:「慶玉,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是個不中用的殘廢人,結婚可不是過三天兩天的,而是要熬一輩子呵。」

這位心底善良的姑娘有著湘西人的血性,只要選擇自己的道路,就會走下 去,決不回頭:「我就是要侍候你一輩子,後天咱就去鄉裡辦結婚手續。」 馬文仲父母看著這在他們眼裡也不成比例的一對,不知所措。娘說:「姑 娘,可不能一時衝動。明天把這裡的土特產帶點走,給你媽捎去,就回湖南吧 ,讓文仲他爹打個車票。」

谷慶玉忽然跪倒在馬文仲父母面前:「爹,媽,文仲需要我,這裡的學校離不開我,您二老就讓我侍候他吧,這輩子死到黃河也情願了……」 兩位老人這時哽咽地說不出話。

結婚之後

一九八八年二月二十五日,在馬家牆上,簡單地貼上喜字。他們結婚了。 更喜歡的還有學生,為學校裡又來了一位新老師高興。小院裡滿是喜慶氣氛。 湘西的馬合口村與中原的馬野庄,似乎都有著馬的緣份,村名竟這麼巧合 。我們採訪耶天,當要記下日期,竟是一九九六年二月二十五日,谷慶玉對我說:「你們來得真巧,今天是我們結婚八周年的紀念日。」

新婚的喜氣很快就被生活的沉重代替。婚後,實際生活中,困難比谷慶玉想的要多得多,剛開始時,因為摸不清馬文仲身體已失去平衡的特點,急得谷 慶玉手忙腳亂,有一次,她看到馬文件拖著凳子過門檻,腳抬不起來,就上前去幫他,剛一挪動他的腳,不料他竟仰面朝天,噗通一聲摔倒在地。原來,由於肌肉萎縮,馬文仲的腰部臀部一點支撐力都沒有了,要想挪動他的腳,讓腳抬起,必須得先扶住他的上身才行。

入睡前,谷慶玉把馬文仲從凳子抱到床上,諼他坐在床沿伸下腿,以便好蹲下身為他脫鞋,誰知剛放上,馬文仲一頭裁倒床下,額頭磕破了、滲著血; 沒有倚靠,馬文仲根本坐不穩。谷慶玉撫摸著馬文仲的頭哭了。

每天晚上,她總是給馬文件的身子擦洗乾淨,再艱難地抱上床,然後脫衣 。為了怕長期固定一個姿勢身上長褥瘡,夜裡每隔一兩個鐘頭要為他翻翻身。 村裡的公雞打鳴頭一遍時,谷慶玉又得先起來,自己匆匆漱洗後,去燒火,做飯,再給馬文仲穿衣、洗臉、餵飯,等第一個學生沒有進教室裡,還得把馬文仲背到教室,坐好,準備上課。

谷慶玉說:「他的身體對我來說,實在太重了,每次背他上講台,都非常吃力,有時竟連續折騰好幾次都背不起來,這時我就想,要是自己長得身材高 大一點該有多好。」

那段日子,馬家窮得還捨不得去買輪椅,一連四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馬文仲沉重的身體都是讓谷慶玉那瘦小單薄的身子背來背去的。

後來到了一九九二年,一位學生的家長叫張丙修,不忍心看到這種場面, 專門從西安捎來一輛輪椅,給了馬文仲,而在這以前,一位湘西姑娘所能盡到的全都做到了。

難怪當輪椅來時,夫婦倆欣喜若狂,那天,谷慶玉讓馬文仲在輪椅上坐好 ,推著他在村裡坑坑洼洼的街道轉了一圈,高興得谷慶玉哭了,要知道,她當了一千多天輪椅呵。

在谷慶玉剛剛嫁到馬家那一段日子,因責任田無人管理,糧食不夠吃,得配很多粗糧,這和她那江南魚米之鄉相比,天壤之別。剛來時的幾個月,因為生活上不習慣,谷慶玉對著鏡子一照,人整個瘦了一圈。為了第二年能打下糧食,她不得不挑起種地這個重擔。這個江南女子人小力薄,晚上收工,勞累一天的身子歇都不能歇,還要接著為丈夫做飯,幫他解手、刷牙,為他脫衣、洗澡,抱他上床。

第二年地懷孕了,帶著孕身下地幹活,不小心讓驢踢傷了肋骨,幾天不能起床,因勞累過度,她的第一個孩子不滿天就早產了。

床上這頭躺著產後的她,另一頭躺著癱瘓的他。據說女人產後一定得照顧好身子,不然落下病根一輩子治不好,可她生下孩子第二天,帶著產後虛弱身子又開始照顧丈夫。她知道,自己痛苦一點,可以幫馬文仲,馬文仲沒有自己 ,就不能動一步。

不管丈夫備課備到何時,她都安頓好他才和孩子睡覺。有天冬夜,因為孩子尿濕了褲,谷慶玉怕孩子睡時冷,就先和孩子睡下。等馬文仲備完課,還不見人來,他就用臀部一挪一挪移來,看到母子倆睡得那樣香,他不忍叫醒,就 趴在床沿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凍得感冒。谷慶玉心痛得再也不先馬文仲而睡了 。照她的話說:「誰能沒個頭痛發熱,可我不敢病,是病不起呵,我一躺下, 整個家庭都要停止運轉。」

一個女人所能承受的一切她都承受著,所能奉獻的她都奉獻出。只有實在忍不住了,她才背著馬家的人,一人到村外偷偷地哭一場,她想到幾千里外的湘西山水,想到和父母不辭而別已經整整七年了,除了靠通信,沒有回去一次 。她想到生她養她的故鄉,媽媽,真想摟著你好好去痛哭一場啊……

回家,度日如年的十天

從一九八八年到一九九五年,谷慶玉整整七年沒有回家。七年中,更多靠通信和父母聯繫。每次寫完,她總不忘在後面寫上一句「爹、媽,放心吧,這 裡一切都好」。這句話不知在信中重複多少遍。她沒有告訴父母中原的「乘龍快婿」是一位不能自理的殘廢人。父母年事已高,也有病,怕他們知道後心裡承受不了。父母每次要照片,她總是把自己笑得最甜的那張寄去。

妹妹有一天來信,信寫得很長:「……姐姐,你在中原真的很幸福嗎?怎麼幾年都不回來一趟,要是在那裡真待不下了,就回來吧,咱承包的漁塘年年也能收千元,姐姐,我好想你啊,哪怕回來看一眼再走也行,姐姐……」

谷度玉讀著讀著,讀不下去了。

風燭殘年的父母也接二連三地來信:「孩子,你再不來家一趟,我們就要去看你啦,哪怕千里萬里。」為了不讓年邁的父母來,谷慶玉在一九九五年春 節前,只好一人前去回娘家。
當她又看到那朝思暮想的故鄉山水,推開作別了七年熟悉的家門時,看到母親已是滿頭白髮,她跪在母親面前,母女倆失聲痛哭,她要把七年的人生苦酸全都要傾瀉出來……

從中原到湘西,來回十天,但她在家裡僅只住了三夜四天,甚至還沒有顧得上串親戚看中學時期的女伴。她只和母親相處一起,要把多半的思念全付於這短短三天。

母親太想和女兒在一起了,可谷慶玉想到中原的馬文仲,也許在這裡每待一分鐘都是對馬文仲一年的折磨。她聽了黃河濤聲,她謝絕了父母再三挽留, 流著淚又踏上北上中原的路程。

在谷慶玉走後的十天裡,對於馬文件來說,是度日如年。村裡人說這姑娘會一去不返的。馬文仲儘管相信妻子,但心裡還是七上八下。十天裡,他每天都轉著輪椅到村口癡癡等待,月亮升起來了,他還呆呆地等。

谷慶玉回來時,她看到馬文件用手指在輪椅上深深地刻下了十道深印。

馬文仲抱頭痛哭:「慶玉,我擔心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妳了。」

學校的名字叫「希望小學」

馬文仲的學校儘管是所自己辦的,但一切都按正規教學制度。如今學校已有從一年級班到五年級班。自一九八六年辦學以來,十年一覺園丁夢,共為社會培養了八二零名學生,其中六一一名升入中學,以後考上了大學的有十多名 。教師也由過去馬文仲一人擴增到六人。馬慶蘭,二十一歲,教一年級數學。 馬瑞玲,十九歲,教一年級語文。馬文慶,三十二歲,教五年級語文。馬慶雲 ,二十三歲,教五年級生物。剛來一位祖小慧,原先是鄉裡學校一名代理教師 ,被馬文仲精神感動,辭去了主動來教二年級語文。谷慶玉擔任著音樂、體育 。馬文仲負擔最重,教初一年級的幾何、語文、地理、英語、代數五門。

七名教師中,每月基本工資僅領八十元,而這還保證不了。七名教師中, 其中有馬文仲的哥哥馬文慶、妹妹馬慶雲、馬慶蘭。為了學校,馬家可謂都投入了,連母親還負責著上下課的打鐘,那口鐘就掛在他家門口的樹上,是用生鐵換的。

學校一名學生一年只收八十元,其中僅書款就得四十多元,其他全部用到教學上。這樣的收費標準一直低於有國家財政撥款的公辦學校,遇到家庭困難 的孩子則予以減免。馬文仲知道,凡是來這裡上學的,大多是請不起學、落榜 的、比較窮的。僅今年招收的二百多名學生中,交不起學費的就有四十多名全免費。幾年來,馬文仲先後共資助一五六名學生免費。我們去見馬文仲耶天, 有一個孩子推著馬文仲出來,一問,正好也是個免費生,他叫馬長偉,十一歲 ,父親在家務農,母親有病。失學後,馬文仲全部免費,如今馬長偉讀初一, 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去年在全鄉語文競賽中還獲得過第一名的好成績。

學校沒有一分錢的資金來源,越來越多的失學孩子入校,給馬文仲一家帶來困難,但馬文仲給學校立下規定,在希望小學決不允許一個學生因貧窮而從這裡退學,有時學生連買課本的錢都不足,馬家就用自家地裡賣糧的錢為學生買課本,為了多省一分錢,全家人就靠省吃儉用,從牙縫裡擠。他們全家的生活長年維持到最低水平,從不敢買鮮菜,幾個饅頭,幾瓣大蒜,半碗鹹菜就是他們的一餐,只有在過年的時候,一家人才割幾斤肉,谷慶玉在產後,馬文仲的母親送來雞蛋,谷慶玉捨不得吃,讓賣掉:「一只雞蛋就能換一塊磚、幾片瓦,攢下來準備蓋新教室吧。」

即使這樣,鄉裡有許多收資還攤派到這朝不保夕的學校,去年鄉教辦室要繳集資資,攤派到馬文仲學校二千元,左借又湊,才找到了一千,另外一千實在拿不出來了,教辦室就從父親馬存英一年的工資中把那一千元扣出。

馬文件猶豫地對我說:「現在我什麼也不想了,只想能好好活下去,為黃河灘的教育盡一份力。不過現在我只感覺到內臟都全部貼到後背上了,有時痛 苦折磨得我都想去死,可是一想到慶玉,一想到學校,想到黃河灘還有那麼多失學的孩子,我就得掙扎著活下來,可我這病怕活不長了。近年,我聽說北京有個地方在永定路六九號,能看這病,石家莊衛生研究所也看這病,一問,藥費太昂貴,一個月就得一萬多,一萬呵,能蓋幾間教室;只好就這麼挺下去吧。」馬文仲在說這話的時候,孩子們正在讀課文,我清楚地聽到讀的正是課文裡的一篇 (蠶姑娘):「……春天天氣暖洋洋,蠶卵裡鑽出蠶姑娘, 又黑又小的蠶姑娘,吃了桑葉,睡在蠶床上,吐出白絲,蓋間新房,變成繭子 ,真漂亮……」

孩子們奶聲奶氣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這時只感到雙眼模糊,我真想問問,孩子,你們可知道蠶變成繭子的艱難過程嗎?那是要以死亡為代價的呵。

黃河灘區失學的孩子們,祝你們早日成才。只是多少年後可別忘了,在黃河灘的濤聲中,有一座在風雨中飄搖的學校,叫「希望小學」,那是你們最早的搖籃。在那座學校裡,曾經有過兩個人,一個叫馬文仲,一個叫谷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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